摘要: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幸存者中,有很多当年被囚禁的孩子。他们后来成为杰出的作家、思想家、人权活动者,穷尽毕生精力书写和呈现大屠杀带给人类的苦难。
很长时间我都以为我看见的黑暗是严酷的,多年以后我知道还有更严酷的黑暗。德国的雨夜。到达柏林时我们被安排看望一所音乐学校的孩子。这是临时性的会见,仓促赶往指定地方,我只记得进了一间空旷的排练室。管风琴悠扬沉厚的乐音,童声如夜莺般的合唱。我们被带着坐到座椅上,面对百位歌者。那是柏林一所学校的少儿合唱团,在男性音乐教师的管风琴伴奏下,孩子们反复排练一支合唱曲。无疑,这些是幸福的孩子。那些金色头发白色肌肤的孩子脸上纯真无邪,他们与音乐在一起,浸润着艺术光华。看完孩子们排练,我们悄然退出,走出教室,走到大街,孩子们的声音还回响耳边。这些幸福的孩子让我想到另一时空下的孩子。
波兰,克拉科夫小镇。我和翻译兼向导驱车前往奥斯威辛纳粹集中营。很多镜头都熟悉,这些场景也多次在电影和图像中看到过,但是真正置身现场还是感受到悲怆的气氛。围绕着集中营而设置的电网,木质的岗楼,毒气室,焚尸炉,解剖间。这些都是当年德国纳粹用来关押杀死犹太囚犯的地方。天空飘落微雨,脚下却是没有消融的残雪,我和同行者走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遗址上,从残留的遗迹中辨识当年的屠杀恶魇。
有几个玻璃房间让我深感震撼。一个玻璃房间陈列着女性的长发,然而在灭绝人性的大规模屠杀中,她们美丽的梦永久消逝。被俘的女性囚徒遭处决之后,她们的头发被陈列起来。还有一个玻璃房间是鞋子。成年男性的鞋子,女性的鞋子,还有儿童的鞋子混杂在其间;我还看到一个玻璃房间陈列着各种形状的眼镜,满房间的眼镜。它们的主人去了哪里呢?或者是焚尸炉,或者是毒气室,或者是实验室,更多的是在坟场吧。陈列室的墙壁上悬挂着死难者的照片,照片之下是他们的名字。
在奥斯威辛纪念遗址行走的时候,我踩到铺在地上的铁栏,透过铁栏就可以看到深陷在地下的囚室。当年纳粹军人的铁蹄就是这么踩着铁栏,监视着关押在地下的囚犯。地下囚室里,有的至今还悬挂着囚犯们穿的白色蓝格的陈旧囚服。那些囚徒是怎么度过这恐怖时光的?世界只有通过幸存者的讲述才能清楚。
在大屠杀的幸存者中,有很多当年被囚禁的孩子后来获得解放。这些被称为“地狱里的孩子”中间,有的后来成为杰出的作家、思想家、人权活动者,他们穷尽毕生精力书写和呈现大屠杀带给人类的苦难。我知道的有匈牙利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凯尔泰斯;美国作家、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伊利·威塞尔;捷克作家伊凡·克里玛。这些作家以他们杰出的创作保存了对“大屠杀”的独特记忆和深刻反省。不久前我翻阅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发现这笔记本印制的竟然是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孩子们画在囚室墙壁的漫画,在最黑暗的时刻,孩子们用能找到的树枝、草棍或者铁钉,刻画着他们对自由生活的梦想。
(夏榆专栏 黑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