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赞叹:“秋瑾何为而生哉?彼生于自由也。秋瑾何为而死哉?彼死于自由也。自由为彼而生,彼为自由而死。”秋瑾,中国近代第一女豪杰。上次游西湖,曾到孤山,途经秋瑾墓,远望汉白玉秋瑾塑像,扶剑而立,同行老人告曰:秋瑾墓“文革”平毁,80年代迁此。未近观,转路而去。至湖边风雨亭,此秋瑾墓旧址,江花似火,绿水如蓝,子曰川上,逝者如斯。
1907年7月15日,秋瑾在浙江山阴县轩亭口被当街斩首,几日后此事在江浙一带掀起轩然大波。那时报业已经颇为发达,新闻自由程度也比较高,上海《申报》日销早在万份之上,各报纷纷报道此事,引起人们关注主要因为清朝妇女判死刑,最重是绞刑,杀头很少见。这样一种当街斩首的血腥杀害女性的方式,在大范围内激起了公愤。另外,秋瑾牵涉徐锡麟刺杀恩铭一案,她是在大通学堂被捕,是知识女性,虽然身上带有枪支,但被捕后没有一句供词,只留下一纸,上书“秋风秋雨愁煞人”七个字。因此秋案既让人同情,又让人起疑,引起舆论广泛关注,随着继续报道,秋瑾的诗文故事广泛披露,办案过程的漏洞也频频曝光,秋瑾一案迅速扩散,在各界激起强烈反响。由秋瑾之死引发的巨大风潮,实际反映了清末人心向背的社会背景。
据当时报载,秋瑾之死,“女士身穿白色汗衫,外穿原色生纱衫裤,脚穿皮鞋,钉有铁镣,两手反缚。由山阴县署至轩亭口,一路有兵防护。临刑时女士不发一语。”秋瑾遇难前,她已经通知家人防范,亲属疏散到附近乡村。当她遇难消息传来,亲属躲进深山,恐遭株连。所以秋家无人收尸,后遗骨由绍兴同善局草草成殓,缟葬绍兴府城外卧龙山西北麓。这便是秋瑾的首葬,暴尸轩亭,白衣素裹,身首异处,荒山忠骨。
秋瑾死后,其家人为其不得入土为安,深深自责,其兄秋誉章曾哭诉:“聂政乃有姐,秋瑾独无兄。”两个月后,江浙为秋瑾案哗声四起,肃杀风声渐缓,秋瑾兄誉章始秘密雇人,1907年10月,将秋瑾遗体挖出放入棺木迁往绍兴常禧门外严家潭殡舍暂放。可是不久,殡舍主人得知这是“女匪”秋瑾的棺木,便令秋誉章迁走。万般无奈的秋誉章只好将棺木移至附近一荒地,以草扇盖其上掩遮日晒雨淋。这便是秋瑾的二葬,人杰鬼雄,侠骨丹心,地无锥土,天无寸空。
秋瑾生前结拜了两个姐妹,叫徐自华、吴芝瑛,得到秋瑾死讯,哀痛欲绝,当年她们同秋瑾结拜时相盟“贵贱不渝,始终如一”,她们一起挺身担当,要仗义葬秋,足以证明她们确与取号“鉴湖女侠”的秋瑾同调,也有侠义之风。在秋瑾壮死几个月前,她们曾一起游西湖,观岳王坟,秋瑾曾戏言:死后葬此,何等荣光。秋瑾举事前曾给她们留下了一首绝命词,其中写道:“痛同胞之醉梦犹昏,悲祖国之陆沉谁挽。日暮穷途,徒下新亭之泪;残山剩水,谁招志士之魂?不需三尺孤坟,中国已无干净土;好持一杯鲁酒,他年共唱摆苍歌。虽死犹生,牺牲尽我责任;即此永别,风潮取彼头颅。壮志犹虚,雄心未渝,中原回首肠堪断!”因此二人发誓遵秋瑾遗愿,“卜地西湖西泠桥畔,筑石葬之”。
1907年秋瑾死后几个多月,刚刚经过丧女之痛的徐自华抱病孤身赴杭州。四合彤云起暮愁,满江风雪一孤舟,断桥残柳泣血女,踌躇湖畔为葬秋。她在西湖边上买了一块地,写信告诉吴形容其地居“苏小小墓左近,与郑节妇墓相连”,“美人、节妇、侠女,三坟鼎足,真令千古西湖生色”。随后她又赴绍兴,至秋瑾家,安排迁葬。1908年2月,秋瑾棺厝落葬于杭州西泠桥西侧。吴芝瑛亲书墓碑“鉴湖女侠秋瑾之墓”,徐自华撰“鉴湖女侠秋君墓表”。其墓表最后写道:“石门徐自华,哀其狱之冤,痛其遇之酷,悼其年之不永,憾其志之不终,为约桐城吴女士芝瑛,卜地西泠桥畔葬焉。用表其墓,以告后世,俾知莫须有事,固非徒南宋为然;而尚想其烈,或将俯仰徘徊,至流涕不忍去,例与岳王坟同不朽云。”杭州各界四百余人参加谒墓致祭。党人陈去病建议成立“秋会”,年年祭奠,盛赞秋瑾墓:“左孤山之梅鹤兮,右于岳之高坟;亦英英其鼎峙兮,何苏小小之足云?”徐自华晚年曾迁居西泠桥畔秋社,为秋瑾守灵。此为三葬秋瑾,巾帼姐妹,义薄桃园,西湖有幸,西子有缘。
当时,秋瑾的革命党人身份已经被认定,如此大规模的在浙江省城风景秀丽的西湖边,公开为一被官府定为“女匪”而处决的革命党人举行祭奠,会场中且表现出明显的反清倾向,其性质为一场挑战官府的示威活动不言自明。甚至秋墓的巍然存在也成为一种抗议的象征,具有实在的号召力,令统治者深感不安。当年10月,清廷御史常徽即上折奏请平秋瑾墓、严惩营葬发起人吴芝瑛与徐自华等人,很快从北京发出了“廷寄浙抚,查照办理”的朝旨。吴、徐二人闻之毫不畏惧,吴芝瑛发电给两江总督端方,声言“因葬秋获谴,心本无他,死亦何憾”,慨称“彭越头下,尚有哭人;李固尸身,犹闻收葬”,因而无论是否其所作所为,均“愿一身当之”,只求“勿再牵涉学界一人,勿将秋氏遗骸暴露于野”。后清政府并没有惩办具体人,但强令秋墓迁葬。1908年12月,秋瑾家人被迫将西湖畔的棺梓迁回绍兴城外严家潭暂放。翌年秋,由其夫家出面,棺骨被远迁湖南湘潭昭山,与秋瑾的丈夫王子芳合葬。此为秋瑾的四葬和五葬。生震群魂,死破贼胆,是非功罪,草木有知。
辛亥革命成功后,在长沙岳麓山建烈士陵园。1912年夏,湖南政府很快把秋瑾墓迁葬于此,后来黄兴、蔡锷等相继落葬那里,这便是六葬。但是浙江革命党人没有忘记秋瑾,陈破空亲自找到在南京任临时总统的孙中山,要求将秋瑾归葬西湖原址,徐自华也到处呼吁,后经民国政府批准,又经湘、浙两省商定,迎送其遗骨至浙。1913年秋,秋瑾还葬杭州西湖西泠桥西侧原葬处原墓地,并修建了风雨亭和秋瑾祠堂。这算是七葬秋瑾,人们都会认为秋瑾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五十多年后的1964年,随着阶级斗争的升温,有些人提出:“不能再让死人占据美丽的西湖。”于是突然就对这些“死人”采取了“革命行动”,把他们的墓迁到西湖的“边陲”——冷清没人知道的鸡笼山去了。秋瑾﹑徐锡麟墓也都难逃此劫。但是很快引起社会反响,第二年,有关部门又悄悄把秋瑾墓恢复。秋瑾遗骨遭到七上八下的第九次折腾。但是这还算是幸运,一年后,在随之而来的“文革”中,这位已经故去六十年的鉴湖女侠,墓被平掉,尸骨草草处理,所以这次甚至不能算一次迁葬。
话说到了80年代,人们才想起浙江的女英雄秋瑾,记起西湖旁的那座让人魂牵梦绕的墓穴。有人上书邓颖超,重建秋瑾墓排上日程,当时唯一的线索,只知道秋瑾的遗骨移葬于鸡笼山东边山脚下的辛亥革命烈士陵园附近。由于时间流逝,原来的辛亥革命烈士墓地已种了庄稼、树木。有关文物管理部门在原烈士陵园后面挖到一只陶罐,里面装的正是一具女性尸骨。附近一位路人正巧路过,当得知在寻找秋瑾遗骨后,激动地告诉文管部门:“秋瑾的遗骨埋在山下边。”根据路人的介绍,文管部门在一块棕榈树丛中的一株柏树旁边,挖出一陶罐,将遗骨拼接,确系女性。因秋瑾是清政府在绍兴用刀杀害的,颈部骨骼与常人死亡不同,经有关部门的严密鉴定,该遗骨属秋瑾确凿无疑。第十次,秋瑾再次葬在西湖之畔。
重建的墓茔用花岗石砌筑,呈方座状,高一米七五。正面嵌大理石,上刻孙中山亲笔题词“巾帼英雄”四字,背面嵌徐自华撰、吴芝瑛书墓表原石。其上为汉白玉雕成的秋瑾立像,高约两米五。整个墓地依山面湖,松柏环列。我从那里走过,心情复杂,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烈士的遗灵,记起当年山阴县县令李钟岳,被命令处死秋瑾,他没去刑场,后天天沉默,拿着秋瑾写的遗墨“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注视默诵,每至涕下,每天看来看去,三个月后,悬梁自尽。
秋风秋雨愁煞人,秋瑾遇难百年的秋日,我从秋瑾墓旁静静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