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鲁甸8月8日电 题:震区官员的一天
中新社记者张子扬
整整拨了18次,李善云的电话才接通。
他太忙了,以至于想采访到他,记者要在龙头山镇往返近10公里,才能捕捉到他的身影。清晨8时,他已经接听了45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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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李善云时,身为云南省鲁甸县龙头山镇的党委书记的他正站在半山腰与一名镇上的基层官员发火,他一只裤腿挽起半截,一只裤腿踩在脚底。而他面前,布满了灾民居住的帐篷和生活垃圾,臭气熏天。
42岁的李善云发怒原因可想而知,震区近几日高温不断,最高可达36度,而到了夜晚又会暴雨倾盆,生活垃圾不及时处理,可能会引发传染病,对于活下来的村民来说,如果再发生次生灾害,“天理难容”。
“我就是让你现在想办法,怎么把垃圾尽快清理掉,”面对下级官员,李善云甩下了一句狠话,“灾民的日子过不好,你也别想过好。”
8月3日,当地发生6.5级地震后,这位面孔黝黑的官员已连续75个小时没有睡觉,没换一件衣服。据说,他在昨天夜里才找到一张帐篷,但4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还是让他眼里布满血丝。
跟随李善云采访注定是艰难的。8时30分,他一路小跑到镇政府的临时办公点,要带几名省里的官员去5公里之外看预设的垃圾填埋场,原本不足20分钟的车程,但遇到堵车,整整开了45分钟。
然而结果并不尽如人意。省里的官员注意到,这个垃圾填埋场的选址正处于鲁桥河的上游,如果再发生余震,投入的垃圾可能会下沉,会直接导致河流污染。
尽管李善云面露不悦,但他没时间解释,随即带着几名官员跑去15公里之外的山坳处,那里过去曾是一个露天垃圾场,但山体滑坡让这条山路拦腰截断。正在抢通道路的解放军官兵说,最迟也要明天通车,想去勘查,要从山背面的另一条小路爬上去,海拔2200米。
爬上山头,他身上黑白相间的汗衫在泥土与汗水的作用下,早已不见了本色。此时,火辣的阳光直射到他通红的面颊上,几乎变成了紫色。
这番长途跋涉后,省里的官员告诉他,这个位置只算初步通过,但还要等环境厅最终验收。李善云高兴得像个孩子,他笑着说,“心里这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回到临时指挥部,已是中午12时17分,他喝了今天的第一口水。
一路上,李善云说了很多,但只字不提他的家。直到记者轻轻地问了一句,他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一声哽咽,泪如雨下。
这次地震,他的四位家人离开了人世,包括哥哥、侄子、婶婶、以及弟媳。而地震发生后,他从县里临时挂职的公司跑回来,直接冲到了其他灾民那里部署救人,他扯着嗓子喊,“我是李善云,我回来了”。
直到今天,他没回家看过一眼。
“家人没埋怨过你?”
这个如同刀割般的问题,让李善云脆弱的心里彻底崩塌了。他颤抖着嘴唇轻声说,“嫂子曾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去看哥哥最后一眼,但我没时间呀。”
他说,若不是记者采访,这件事可能会一直会压在心里。“只会在夜里回忆起家人的面容,想想可爱的侄子,才觉得孤独。但我这个官当的确实不称职。对不起他们。”
如果说李善云对家人是冷漠的,但对灾区的民众却足以无微不至,他怕乡亲背后说他是个不称职的官员,他怕人们抱怨没饭吃、没水喝,没地方住。
“灾难的降临,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我只有两只手、两只脚,我想去看望每一个灾民,但我还是顾不过来,”他向记者承诺,在未来的日子,会挨家挨户看望他们。
李善云甚至委托记者,“请您用报道告诉灾民,我一直是用心去做事,委屈他们了……”
李善云1994年参加工作,当时,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乡政府工作。据说,他当时想到的就是捧起了铁饭碗,未来可以衣食无忧。
但当上公务员后,他才发现做官没那么简单。尤其在农村,哪家的粮食收成不好、看病难、上不起学,都是心头大事。
“如果做不好,上下两头都会骂你一辈子。”李善云说,“死去的父亲会在天上看着我。小时候,他对我说,无论长大后做什么事,都要干干净净做人”。
于是,他在24年间走遍了龙头山镇每一个角落,掌握了农村第一手实情。
在记者跟随他采访时,发现这里无论老幼都认识他,老人们亲切地称他为儿子,会摸着他的头让他别累着,晚辈叫他叔叔、大哥,“有时间,赶快睡一觉吧”。
直到午后1时05分,他终于有时间吃上第一顿饭,碗里的大米,被他在8分钟内一扫而光。
而在这时,电话又来了,有人催他赶紧去葫芦桥村的物资发放点看看,有的行政村目前仍没收到救助的物资。放下饭碗,李善云疯了似地往那里跑,一位名叫蔡顺富的老人在物资发放点门口呆呆地等着。
他冲过去一把握住老人的手,安慰说,由于去山里道路被堵,只能靠灾民的摩托车自行运送,但最迟明天就会有吃的入户。“假如还没送过去,我会走路送到你家里。”
老人听到这番话,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站在一旁默默流泪。
下午5时29分,在向省里更高级别的官员汇报完工作后,这位“铁人”已经走不动路了,回到办公点,才发现左脚磨出三个血泡。他不想让别人看到,悄悄转过身用手捏了捏,穿上了那双已泥泞不堪的球鞋。
“您现在好些了吗?”
“没事,稍稍歇口气就好了。”
“您过去就是一个玩命的人?”
李善云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做到一个官员应尽的责任和担当,如果不是地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体能。”
夜晚来临,奔跑一天的他终于同意坐下接受记者的采访,但他沙哑的嗓子,几乎说不出一句话,不停地咳嗽。
记者问他,此时是不是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
李善云想了半天,点了点头,然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手中的电话再次响起。
他说,前线指挥部要他晚上8点半去开会,汇总一天以来百姓的需求和物资分配情况。“今夜,可能又睡不着觉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