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近广州,既是政治革命的发祥地,也是文明转型的试水区。百年风云,如白驹过隙,沉淀在历史记忆里的,既有金戈铁马的宏大叙事,也有小桥流水的生活细节。有时,触动人心的,反而是那些不起眼的大城小事——— “城记:近代广州细节”要呈现的,正是一幅晚近广州的“清明上河图”,具体、细碎,小处见大,还原这座烽火城市的热辣镬气。
1920年代,广州的城市经济呈现出“商强工弱,消费至上 ”的基本特征。这时,随着社会各领域发展的日趋一体化和多元化,市民的日常生活也更加丰富多彩。社会阶层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有闲阶级大量增加,市民读书看戏,逛百货公司,游园跳舞,精彩纷呈。
逛百货公司:高端大气上档次
20年代,广州已经有先施公司、大新公司、真光公司等多家百货商店。在这些美轮美奂的地标建筑里,中外优质商品荟萃一堂:英国棉毛制品、法国化妆品、德国玩具、瑞士手表、美国丝袜、日本毛巾、景德镇的瓷器、苏杭的绫罗绸缎……琳琅满目,无美不备。
百货公司擅长用广告宣传来吸引顾客。统计《广州民国日报》的广告可以发现,1924年至1929年的6年间,先施公司和大新公司共推出大减价38次,每次活动长达20天。各公司均承诺提供“格外相宜的合时货物”,号召消费者“快来买平货”,“勿失机会”。从现实的情况看,每逢减价时期,这些公司的绸缎部、洋货部、首饰部、化装部,便挤满了公馆的太太小姐、女学生、妓女、私娼,等等,“衣香鬓影,此往彼来,弄得水泄不通,插足无地”。
百货公司对于消费时空的拓展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它开拓了新的购物场所和消费体验,使消费成为时尚潮流。顾客可以穿梭于货架之间,炫目的商品所带来的视觉享受,让人心情愉悦。此时,消费的性质已经从满足实际需求变成了追求快乐,购物成为了一种娱乐活动。正如米卡·娜娃所说:“百货公司不仅仅是商品被购买和销售的地方。……它们形成了公共空间和被看景观之巨大延伸的一部分。这些公共空间……提供了惊人丰富的便利、娱乐和视觉快感。”
第二,它是一个集聚餐饮、旅游业、娱乐为一体的复合空间,人们可以在其间吃饭、看戏、跳舞、闲谈,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与传统的商业经营方式不同,顾客走进百货公司,即使不购买商品,也不用忍受店主的责骂和鄙夷。因此,早在20世纪初,逛百货公司就成为广州市民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方式。此外,逢年过节遇上休息,人们也愿意到百货公司闲逛。譬如,1924年端午节,各界均放假休息,一般人趁着闲暇到游戏场所寻找消遣,以至于“长堤之大新先施十八甫之真光公司,均人满为患”。
读书看戏:低调奢华有内涵
由于社会文明的发展和教育的普及,20年代广州市民的文化素质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市民十之八九,皆能阅报读书”。出版业由此进入繁盛时期,竞争异常激烈。为争取顾客,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民智书局、世界书局等出版机构常年刊登报纸广告,宣传书籍信息。
1920年代,广东的戏剧发展鼎盛一时。海珠、乐善、河南、太平等戏院,均设在人流较多的地方,聘请太平班、大中华班、环球乐班等戏班演绎剧目,深受民众欢迎。其中,以海珠戏院最为著名。除戏院外,20世纪初,西方传来的电影已经成为市民娱乐中必不可少的一个新选择。电影的传入,使得影画院迅速发展起来。1932年,广州市已有明珠、中华、中国、模范等16家影画院。
为了提高上座率,戏院和影画院纷纷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告知消费者剧目和价格信息。譬如,一新影画院对新剧《大侠复仇记下卷》的宣传广告称:“胡蝶、萧英、郑小秋合演,下卷为全套精华所在,内有张汶祥得遇奇人、郑时遇害、汶祥被救、三次刺马等等,至其中之剑仙斗剑、异人击石,及比赛拳术、飞檐走壁等景,更为奇观,看上卷的不可不看,未看过上卷的尤不可失此良机也。”遇到新剧目或知名演员表演时,戏院和影画院的宣传更为频繁。1928年,艺术大师梅兰芳南下广州表演,全市轰动。海珠戏院连续几天为其演出刊登广告,称这是“空前未有的好机会”:“名满全球、中国戏剧大王、世界化妆第一人———梅兰芳全班剧团,南来演剧,在长堤海珠戏院登台,表演平生杰作佳剧。”
游园跳舞:奔放洋气有深度
除戏剧、电影外,马戏、魔术等西方技艺活动也时有开展,为广州市民带来欢乐。1927年,俄国依锡加马戏团到广州演出,在开演前一周便刊登广告披露信息,号称“不惜重资,聘用欧洲技士六十余人,训练驯熟马二十余头,并骆驼等兽,及空中飞行大王,举行种种技术”,呼吁“诸君欲一新眼界,请速来,一亲方知言之不谬也”。
近代公园的兴起,为市民的休闲生活增添了一抹鲜亮的色彩。广州市第一公园建成后,受到市民的强烈喜爱。1921年10月12日,20万市民参加了广州第一公园的开园典礼。由于规划完善,人们喜欢到公园里散步、闲谈,“常麋集于其间”,流连忘返。
舞会活动也开始兴盛起来,是市民尤其是年轻人娱乐消闲的好去处。1927年,国民花园酒店开幕前期,曾刊登广告称:“歌舞升平,是革命旗帜下的民众们应有的娱乐。到国民花园去,能令你们得着百二十分的满意!”广州中华音乐会也宣传其举办的舞会说:“广州中华音乐会,对于社会事业,素具热心,……正月初三晚开一春节同乐跳舞大会,与众同乐,又鉴于从前会场之太细,已定在亚洲酒店七楼举行,闻该楼可容来宾千余人,一般春游士女,于公园游乐之余,又多一娱乐机会矣。”
新式交通:简约时尚国际范
1920年代,随着市政计划的实施,广州的公共交通稳步发展起来,不仅促进了经济的流通和繁荣,也带来了交通消费方式的变革。
交通变革的首要体现是公共汽车业的兴起。1921年,广州市政厅试办市内公共汽车运输,最初有4辆汽车,共设6站,每站收铜元8枚。1923年,曾经侨居加拿大的广东人引进了一种轻便汽车载客,到年底时已达20辆,每辆可载7人。由于价格便宜、方便快捷,很受欢迎。当时,广州还流行过这样一首顺口溜:“搭到加拿大,快趣好世界。行路嚤(慢)等多,车仔(人力车)冇咁快(没有这么快)。一粒嘢之嘛(一角钱罢了),快搭加拿大。”1926年以后,承商公司增多,先后有模范、利民、利行、国民等20多家。到1933年,市内有公共汽车96辆,线路增至13条,从东山至西关黄沙、荔湾,从广州河北到河南都有公共汽车行驶。
除了公共交通日渐发达外,私人汽车业也逐渐发展起来。1929年,运货汽车和轿车的广告在报刊上时有出现。如广东汽车公司的广告称“本公司代理各种汽车及一切汽车用品,胶轮、电池等均备,运货汽车,由半吨至七吨半,价银由一千一百六十元至一万四千余元,客车价银由一千五百余元至六千余元。种种色色,大小齐备”。
此时广东的铁路主要有粤汉铁路、广九铁路、广三铁路。由于商旅来往频繁,各铁路的收入也颇为可观:当时广九铁路票价,头等为四元,二等为二元,三等为一元。1929年,广九铁路载送旅客1630807人次,货运78459吨,收入分别为1267291和189211元。
由于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广州的水上交通极为发达。民国时期,广州水运事业包括内河航线、沿海航线、远洋航线三类。在各类航线中,省港之间的航运尤其便捷,且人数最多。在省港航线上,各种船只不仅运送货物,还设有厢房、餐厅、浴室、卫生间,方便顾客出行。如福安公司的广告称:“本船最新最廉价最快一小时可行十四海里……西餐楼每位收脚四元六,唐餐楼每位收脚三元,尾楼每位收脚二元二,大舱每位收脚一元四,中西饭菜味美价廉,搭船附货,极端欢迎。”
新式交通的发展与变革,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之一。“以蒸汽力为主要标志的近代交通大大缩短了城市间、地区间的时空距离,改变了人们对时间的感知,从而扩大了人们的活动半径。”毫无疑问,汽车、铁路、航运等交通方式的兴起与完善,加深了广州与周边地区的紧密联系,丰富了市民的日常生活,也推动了广州社会的近代化进程。
色情赌博迷信:低端粗俗甩节操
民国时期的广州,色情、赌博、迷信等消费异常发达。
赌博是广州的一大遗患。早在清代末年,广州就被称为“赌城”,无论男女老少,皆沉迷于赌博中,难以自拔。因为生活艰难,寄望一朝咸鱼翻生,下层民众对于赌博的热情最高。河南地区是贫苦人民聚集最多的地方,赌博也最为严重,“赴博者则见万头攒动,灯火齐明,以妇女为多云”。1928年,西关泮塘一带花会赌博也重新繁盛起来,“每日早晚共开两厂,故妇女界及下流社会咸趋之若鹜,因是每日入厂之银款,动以万计”,可见参与赌博的人数之多。1920年代的十年间,尽管市政府多次下令严禁赌博,但仍无法禁绝,加上赌场的主办者与军政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禁赌更是难上加难。
20世纪20年代,广州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废娼运动,但因为政局不稳、经济紧张、政府财政枯竭、领导者力量薄弱、中国传统观念与文化习俗根深蒂固等多种原因,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废娼运动,最终归于沉寂。
进入民国后,尽管科学昌明,人们的迷信意识却丝毫未改。各种先知、星相大家频繁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号称“凡过去、未来、吉凶,无不明了”,号召市民前往询问命运,借此趋吉避凶。由于手段高明,且拉帮结派,互相支持,相士们的生意非常红火。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喜欢不时光顾,询问未来命运之走向。社会一般文明人士,对此类迷信举动,早已深恶痛绝。1929年,广州市风俗改革委员会成立当天,便总结了不良风俗和迷信对国家和社会的四大弊害,即阻碍社会进步、妨害文化发展、影响国民经济、障碍训政建设。
1920年代,时局动荡不安,人们自觉生命财产无保障,则“最易起放荡之思,而为漫浪之行”。广州市民在杂赌、色情、迷信上消耗了大量金钱,富人在狂嫖滥赌中挥霍,贫民渴望借赌博、迷信转运,社会各阶层均沉迷于此类消费中,加深了社会的畸形发展。而官方一味禁绝,自然难有良好的效果。